【千我】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七月里的某一天，我去到了阳朔，在那里，邂逅了一个人，有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1/
我生于北方长于北方，二十年来去过最南的地方也只是黄河的壶口瀑布，教授批评我的画里全是北方的风物，缺乏一种南北风景的调和。他认为我的画风太过粗犷，需要一些如南方风景那样清灵俊秀的东西来融入，以达到一种中和，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的画水平已到，但始终缺少一味火候。我虽对此不置可否，但仍在今年的暑假给自己安排了一次为期一个月的采风，采风的地点定在了一个南方的小县城——桂林阳朔。就这样，七月里的某一天，我去到了阳朔。
二十年来我虽从未踏足南方，但来到阳朔，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每个人都会这样吧，对待某些特定的人事物，突然被击中心灵，感觉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2/
在阳朔的汽车站下车正是下午两点，七月的阳朔烈日当空，热风扑面，我顶着大太阳走过一排排石板路，寻找下榻的客栈，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我是个时刻秉持享乐主义的人，因此把住处订在了西街边上一家好评颇多的客栈，房间两头各有两个落地阳台，一侧朝着西街，另一侧则朝着令人心神俱往的漓江。
收拾好东西后我吹着冷气，喝着冰柠檬水，惬意地躺在阳台的躺椅上，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视线范围内来往的人。也许是画画出身所带来的敏感性，每到一个新地方我总会下意识观察一切，无论是陌生或熟悉的人、事、物，都能让我看得津津有味。
正在我四处张望之际，视线范围内一个劲瘦的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仔细看去，棱角分明的侧脸，精致的五官。许是我打量他的视线太过猖狂让他察觉，他抬头往我这边看，我撞进了一双澄澈但却疏离的眸子。他的眼神太过幽深，感觉像是可以把我吸进万不可及的深渊，我突然害怕，连忙低头，避开与他对视。许久，等我鼓起勇气再回望时，只剩下空荡的街道。
3/
在房间里休整了好几个小时，到了傍晚六点，我慢悠悠地晃出去觅食。得益于北纬25度的地理位置，盛夏时节的阳朔早已晚霞遍布，一簇簇火红在西边的天空绽放。在炽烈的晚霞映照之下，整条西街都笼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霞光，好似情人间的亲吻，浪漫且热切。我仔细观察，希望把这个场景记在脑海里，以至画进我的画里，实现教授所说的南北风景中和。
霞光映衬着此刻的西街，许多人在临街的餐桌前大快朵颐。我随着人流走到一处十字路口，随意挑了个可以清晰看到落日的位置坐下。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突然，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
我微愣，抬头，目光对上，是之前在客栈见到的那个男生，我莞尔一笑，“当然可以。”
他微笑着在我对面坐下，指了指灿红漫天的天空，解释道，“在这个位置，可以完整看到太阳西沉。”
我恍然大悟。
他问我，“你一个人来这里旅行吗？”
“对，我来这里采风。”
“采风？你是学画画的吧？”
我惊讶，“这怎么看出来的？”
他微笑，“感觉像。”
他两三句话就点明我的身份，我不免对他好奇，“那么你呢？你也是一个人来旅行的吗？”
“我也是一个人，不过我明天就要走了，今晚是呆在这儿的最后一晚。”他直视我的眼睛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直视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非常清澈。如果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一片海，那么此刻他的眼睛就是一片暗流涌动的海，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波涛起伏的暗流涌动。我突然就陷了进去，陷进了这片海。
我突兀地开口问他：“那么你愿意最后一晚带我逛逛吗？”
他愣了愣，然后微笑，点头，嘴角边两个梨涡荡漾。
4/
也许是今晚的霞光太过美妙，像极了情人的吻，温柔且缱绻，我们喝着冰红茶，嚼着披萨饼，开始互相侃天侃地，看火烧的天空一点点黑下来，看西街上渐渐游人如织往来络绎不绝。
我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我告诉他我叫许一一，因为家人希望我从小到大都当第一。他听完，点点头，结果下一句我说：“从小身边人都以为按照我的性格会去T大学机械以后造火箭，没想到我硬是拿着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了T大的美院，对他们说我从小就想当个艺术家。”
他听完扑哧一笑，梨涡浮现，“我叫易烊千玺，半工半读，读的是你的隔壁，P大。”
我细问他半工半读是什么。
“之前有个剧组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参与他们新电影的拍摄，我没有立马回绝。后来看了剧本，发现自己很感兴趣，想想也是暑假时间拍摄，不耽误什么，便答应了。所以是半工半读。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去剧组了。”
“导演和我说拍摄前可以安排一次一个人的旅行，整理心态，清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这样进组的时候可以更好地进入人物，与其产生共鸣，把握人物的状态。”
我恍然大悟，“为什么会选阳朔呢？阳朔其实离P市还是挺远的。”
“选阳朔是因为随意在火车站选了最早发车的一班火车，正好就选中了开到桂林的，再然后就从桂林来了阳朔。”
“原来如此，我也差不多，我是在爱德华·诺顿的电影《面纱》里看到这个小城所以来了这里。”我解释道。
“《面纱》？”
“是一部讲述一对年轻夫妇远离故国来到一个南方村镇生活的爱情故事。很感人，不和你剧透太多。”
他挑眉，无奈微笑。
此时西街绚烂热闹的霓虹灯牌一点点被点亮，不一会儿整条街道便华灯初上一片光明。
他说：“走吧，我们去逛逛。”
“好！”我应了声，跟上他的脚步。
5/
夏天的阳朔，人没有最多，只有更多。西街果然无愧“洋人街”的称号，目力可及来来往往皆是外国友人，恍惚还以为置身异国他乡。随着人潮走到酒吧街，听着此起彼伏的音乐声传来，我心里一动，拉着他进了一家响起痛仰乐队《为你唱首歌》前奏的清吧。此时方才八点，对于彻夜灯火通明的西街而言天色尚早，清吧内只稀稀拉拉坐了几桌，我不经意瞟了一眼，大部分是情侣。
驻唱歌手低沉厚重的声音在台上响起。
“一段危险的旅途结束
我要和你平静地生活
去看看天边日落
或许幸福就是紧握的手
甜蜜的笑
哭泣时的拥抱
……
……
萨菲娜 萨菲娜 只有我才懂得你珍贵
萨菲娜 萨菲娜 只有我才懂得你珍贵
每一个天使都热爱美丽
所以我才懂得你珍贵
就让我为你起舞吧
让我为你唱首歌
让我为你唱首歌”
我听着听着，不禁泪流满面，我想到痛仰乐队，想到他们所言，即使痛苦，也不能阻止我们仰起的头颅，想到高虎2010年在迷笛音乐节对陪伴自己八年颠沛却在乐队经营好转后选择离开了的女朋友仰天大喊“萨菲娜，你在哪里？”，想到也许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过客，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说再见，为你唱首歌。
突然，他抱住我，温柔地一点点抹去我的泪水。我在明灭的灯光里看向他，他的眼里不复初见时的冷冽，此刻尽是温柔。我听到他说，“危险的旅途结束，我要和你平静地生活。”
我刚想开口，就被他止住，“什么都不要问，听我说就好了。你相信我吗？”
我对上他深沉明亮的眼睛，说：“我信。”
说完，他用力地拉住我的手，带我走出清吧，走进西街拥挤的人群之中，但人群再拥挤依然挣脱不开我们紧握的手。
此时的西街飘起了雨，让我想起千年以前白素贞与许仙在西湖断桥上的相遇，当时的天气也如同现在这样，细雨纷纷。
6/
纷纷扬扬的雨丝自天空飘落，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即使人潮汹涌人声鼎沸，依然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他。易烊千玺拉着我的手，沿着一条小径走到漓江边，嘈杂的人声一点点消失不见，渐渐只听到夜里漓江的水流轰鸣。在漓江边，他停下，低头看我。
即使水流轰鸣，即使天色半明半昧，我依然能清晰看到，他的双眼明亮澄澈，暗流不复，爱意一点点被捕捉。透过他的眼睛，我看到宇宙苍穹，看到山河巨变，看到沧海桑田。霎那间，我感觉到我的心上被打开了一个口，我深知，从此往后，它不再完整属于我了。
他低下头慢慢靠近我，拨开我脸上被雨水打湿的发丝，慢慢地吻上我的唇。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温柔，任由自己沉醉在他的热烈与深情之中。大脑此时已无法思考，好似醉倒在千年佳酿之中，早已沉沦，无需作出什么抉择，我下意识地回应他。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紧地搂住我，将这个吻持续深入，缱绻且悠长，我听到他年轻有力的心跳。
一吻结束，易烊千玺放开我，带我走到江边一处水面低浅的石板处坐下，我把脚一蹬，感受着漓江水流的清凉。他说：“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什么吗？”
“你问我相信你吗？”
“不是，上一句。”
“想不起了。”我尽力思索，但无果。
他无奈，“危险的旅途结束，我要和你平静地生活。”
我惊讶。
他解释道：“我以前常听这首歌，每次听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遇到一个这样的姑娘，让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便想对她唱出这首歌。”
“尤其是开场的那一段，想要和你平静地生活，去看天边日落，紧握的手，甜蜜的笑，哭泣时的拥抱。这些都是我想对你做的，也是我想要告诉你的。”
“那么你呢？”
说完，他不等我回答，又继续说道：“你看过《面纱》，那么你应该记得，沃特对吉蒂一见钟情后求娶她，但当他们来到霍乱肆虐的城镇之时，两人才真正心意相通，而此时沃特却早已身染霍乱。它的片尾曲《A la claire fontaine
》里有一句歌词，大意是，我爱你已久，永不能忘。现在，你读懂我的心意了吗？”他说完，期待地看着我。
我认真回答：“可你不是沃特，我也不是吉蒂。”
“你不会像沃特那样身染霍乱，我们也不会像他们那样，在生命的最后才醒悟对方对自己的爱，我们只是我们自己，一起创造出属于现在的我们。”
“好。我们只是我们，不是别人。”他搂住我，轻声说。
7/
回到西街，此时已近深夜，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游人依然如织。我不去管他们，我只知道今夜只属于我们自己。
穿过拥挤的人群，易烊千玺带我来到了他的住处，一所面朝漓江，坐落在山脚之下的别苑。房屋边竹影斑驳，树影摇晃，闭上眼就能感受到夏日漓江的湿意，鼻间嗅到的，是独属于南方大河流域清新的空气，仔细听还能听到夏夜的蛙鸣，走出阳台就是满天的星星。这是我在北方十九年以来从未见过的景象。
我们洗过澡，躺在床上，我侧过身看向他。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心有灵犀地低头看我，摸了摸我的头。我们就这么在黑暗中对视着，有火光在我们的眼睛里被点亮，我感觉到有灵魂在碰撞，让我不自觉沉溺其中。他突然轻轻搂住我，在我额头印下轻轻一吻，然后慢慢地，我闭上双眼，他吻上了我的唇，霎那之间，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听到夜里漓江水流轰鸣的声音，我就这么迷失在他的世界里，和他一起，躲进这浪漫的回合。
夜里大雨瓢泼而至，好似要洗刷掉这世间一切，然后重头再来。
后半夜，我抱住他，在阵阵蛙鸣中沉沉睡去，梦里我梦到旅行结束，我和他回到P市，可他却再不记得我。我惊醒坐起，发现天已大亮，刺眼的阳光从阳台直射进来，易烊千玺从阳台逆着光向我走来，面容俊美，恍若天神在同我告别。
我还保留着梦里的情绪，眼角带泪，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怎么醒这么早？不困吗？”
他在床边坐下，抚摸我的脸颊，轻轻用指腹擦过我的眼泪，轻声说，“怎么哭了？昨晚和我呆在一起不开心吗？”
我黯然低头，声音低低地回答：“我梦到回到P市后我们成了陌生人。”
他愣了愣，“不会的。”
我听完敛了敛情绪，眉眼低垂，并不说话。我想着两个陌生人，短短一天的相处便分开，也许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梦罢了。
他似乎读懂了我的忧伤，让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这次我看到了一片赤诚，不再深不见底遥不可及。他把我抱住，在我耳畔低语，“一一，你相信我，也相信我们。”
我咬咬牙，伸出双手抱住他，在他眼睛留下一吻，说，“好。”
他紧紧抱住了我。
9/
起床以后，易烊千玺拉着我到街边吃我一直想尝的桂林米粉，他手指细长，给我拿碗递筷，我恍惚看到了我们的以后。今天是个大晴天，一改昨夜的细雨纷纷和瓢泼大雨，我们牵着手去逛昨晚没来得及逛的一家又一家小店。
他说，“以后我和你老了，也在古城里开一家这样的小店，每天就看店养猫晒太阳。”
我抬头看他，阳光下他的笑脸真诚，我仰起脸，对他微笑着说好。
在他离开之前，他最后带我去了次漓江边，在阳朔生活似乎总是绕不开漓江。我们爬上了阳朔县城的一座高山，低头可以俯瞰整个小城。我放眼望去，整个阳朔被山峰环绕，只一面临水，背靠着轰鸣的漓江。不远处的西街熙攘繁盛，人流如织，我们仿佛远离这凡尘俗世，自由自在游历于山水之间。
念及此，我不由得想到，短短一天，远离熟悉繁杂的人和事，也许我们才得以在这片土地上坦诚相待无所顾忌地赤诚相拥，而一旦归去，回到彼此的生活，也许我们会变得畏首畏尾踌躇不前，那些蠢蠢欲动的感情在生活面前，也许只是一场嬉戏，说散就散，该忘就忘。
我不由哀伤，这是我第一次完整感受到心神完全被牵引于某个人身上，没来由的，对这个目前我认识还不到24小时的人。这24小时间，我和他一起，看过西街的漫天晚霞，听过夜晚漓江的大水轰鸣，看过灿烂星河，紧紧相拥亲密接吻，只因我感受到，无形之中有细线将我与他牵引于一处。从前的我是从不相信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定数的，但现在遇上他，遇上易烊千玺，这件事，就如同我要来到阳朔这件事一样，似乎早已注定自有定数。是的，我相信，在阳朔遇见他，是我生命中早就注定好的事。
我叹了口气，定了定神，无论将来如何，我只要珍惜现在。于是，我偷偷的，踮起脚尖，亲上他的唇。
在阳朔500m的高空之下，无关情欲，无关风花雪月，只有我们。
10/
时隔一个月，我终于画出了一幅漓江山水画，只是这画与我之前的诸多画作不大一样，这次除了江河与高山，还有一对站在江畔相拥的恋人。教授看过画作，大呼惊喜，一拍掌让我回来给我接风。
我得到导师的肯定，知道采风之行已至尾声，该是返京之时。我拿出手机，给易烊千玺发了消息：“教授表扬了我的作品，让我结束采风，明天给我接风。”发完却是等不到回应，直到睡前才看到他发过来的一个“好”。
第二天，我自桂林两江机场起飞，每离京一尺，紧张便多一分，身心在万米高空惴惴不安。三小时后，我于首都机场落地，走出机场通道的那瞬间，太阳刺目，人潮汹涌，而我却什么都看不到，唯一看到的，只有他。
我看到，他一如初识那般，微笑着伸出手，向我走来。
【后记】
这个故事，起源于我的真实经历，我去过阳朔好几次，前几年几乎每年夏天都要去一次。去的时候，望着人来人往的西街、漓江和遇龙河，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那些邂逅，因此，这一次，我把千玺写了进去，代入了我的爱与期望。
行走得越多，感触越多，许许多多鲜活的生命体验，我都会一点点把它们融入我的故事里，把我的爱与期望写出来。
